第68章 怪梦起佛也心烦

灵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倒也能理解不是谁都有一村子的血海深仇在身;以修罗真气的厉害,练到极处只怕喝口凉水都能暴怒半天,才是这门功夫的弊端所在,倒与天人师和阿难陀给人说法讲道的道理很有些相似,都是走举刀舍刀,不破不立的路子,冲过去一马平川,熬不过便是塌天大祸。

不过萧虚庭能在铸成大错之后幡然悔悟,将一身修罗真气转为中正平和,舍了大千世界的滚滚红尘不要,在桃源乡着实沉寂了许久,便也很是难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得上是“堪破”了。只可惜命中注定,还是被姜映明一行人找上门来,才不知道他那夜看着昔日的部下,今日的乡邻倒卧血泊之中,激发出了修罗真气几成的厉害?

天人师到这会儿已经不再开口,只沉默趺坐在冰冷的紫铜地板上垂首不言,灵渊也就知道今日的指点到此为止,便也识趣告辞而转身离开,只还暗暗思索着天人师这会儿的表现,似乎很有些惆怅不解的意思,就不知道他与萧虚庭究竟是什么关系,两人间又有什么纠葛。

快走到铜殿门口的时候,灵渊突然听见身后的天人师喊了一声,转身回头才听他缓缓开口,道:“我忘了与你说起,五天前邦泥定夏已经退兵。现如今中原北境安好,兵祸已经暂时渡过。”

听闻得这一个消息,灵渊的心里着实是放松了许多,便是他虽身为镔铁之国的血脉,本质上不是中原之人,可在中原生活多年,他内心里已经将自己当作了普通的中原人一般,再没有什么差别。邦泥定夏举兵入侵,他心中也是着实焦虑挂牵,若非是与姜映明有着深仇大怨,他甚至都有投军保卫中原百姓的心思。

现如今邦泥定夏退兵,战火便是消退,中原的老百姓从来不畏惧苦难,再有个三年五载北三州便也能恢复从前。这会儿灵渊的心里就只希望和平能长久维系,只盼着百姓们能多过几天好日子也就是了。

然而天人师的下一句话,却是叫这令人欢喜的消息蒙上了一丝阴霾,就听他道:“不过这一次领兵击退邦泥定夏的,乃是华存山庄之主,仪同三司姜映明。便听闻他将自己的儿子也带上了战场,真应了一句‘上阵父子兵’的老话,一门里除了两位军中英雄,华存山庄现如今便真是风头无两。”

一时沉默,灵渊也知道天人师告诉自己这些,并不是要故意恶心自己,而是尊重了自己知晓外界消息的权力,才不至于与中原的诸多大事脱节,本质上是助他安心在明行山修行,或许也还有些激励的意思在内,便也只是默默点了点头,说一声“多谢大师”便转身,才踏出一步又是驻足,又转回头来看向天人师,一时呐呐。

虽然每十天才指点灵渊一次,可天人师在这段时间已经将他的心思摸透,晓得他原不是那等婆婆妈妈之人,就知道他转身还有要事,便道:“有事就说,须知‘事无不可对人言’。”

暗骂天人师说得轻松,说话却一直云山雾罩;灵渊这会儿也真是有些犹豫,一时吞吞吐吐,好半天才开口,道:“大师佛法精深,可会解梦?”

天人师闻言一笑,道:“梦是心头所想,解梦便是空谈。老衲虽精研佛法,践行外道,却不弄那些虚无缥缈,装神弄鬼的勾当。不过你若说起,就是那梦境很不一般,倒可以说出来一起参详,也总比憋在心里要来得痛快。”

思忖着的确是这个道理,灵渊便也将自己昨夜的怪梦说给了天人师知道,末了还加上一句,道:“我比不得大师心无杂念,也比不得大师内功高深,可自从修行武道以来,也甚少被这等怪梦侵扰。最接近这怪梦的感觉,便是虚皇师尊入梦传功的时候;却是这明行山上,虚皇师尊只怕也不容易踏足。”

他这话已经放低了姿态,言语间就有吹捧天人师的意思,也是这怪梦来得实在太奇怪,又是隐约叫他感到不安和纠结,真希望天人师能够给出一个解释,才在有求于人的时候,不得不多客气些。

天人师听灵渊说完梦境,便是一时沉默不语,只低着头,不只是看紫铜地板上的模糊倒影,还是看自己那一双胖嘟嘟的脚丫,沉默的时间太久,甚至叫灵渊怀疑他已经睡着了。

好半天,才听得天人师的声音骤然响起,道:“你这梦很是不凡,似乎并不是寻常梦魇。照你说在梦中能够维持神志不乱,心境却随着梦中人流转,便与常人不同。这原是神识分化的表现,便是走火入魔的征召,内家高人遭心魔入侵之时,就会发生你这种心神两分,各有所感的情况……你瞧梦中那女子,是赤珠还是别人?”

听着天人师分析,灵渊不由得点头称是,骤然听他最后问出来这句,就叫他差点一口气把自己噎死,只暗道这老和尚怎地也跟阿难陀一般,一本正经地说这等不堪入耳的话语?然而念头一转,灵渊便也知道误会了天人师的心思,也相信他这一大把年纪,又是有身份的人,不会用“春梦”这个理由来搪塞戏弄自己,便也正经道:“梦中模模糊糊,实在看不清楚;只是那女子与我对话,原本是白日里赤珠跟我说过。我虽知道梦境怪诞无稽,还是觉得有些不详,想请大师开解……”

点点头,天人师抬头看向灵渊,道:“明心禅院乃是老衲当年修行悟道之处,有明晰本身,照见自我的好处。你这梦或许是前尘往事,只是你自己想不起来,在禅院中洞彻内心,才会浮现在梦中而令你惊疑。幻梦非真,且不必在意;若有变数,你再来与我商量。”

不知道为什么,灵渊总觉得天人师这番话有搪塞欺瞒的嫌疑,就怀疑自己这梦并不是凭空而来,也不是脑中幻想,而是天人师做了什么手脚,才叫自己生发出这样的怪梦来。一念至此,他便也想起先前天人师想收他在麾下的时候,正伦子给自己的警告,说是天人师能给人醍醐灌顶,叫人沦落为他的傀儡肉身,便一时生出了警惕,只装出失望样子,连忙感谢了天人师,便是转身朝外面走去。

天人师独坐铜殿之中,眼瞧着灵渊走远,喃喃自语,道:“虚皇手书的《苏悉地经》,虽没有老母经文那般助人悟道的作用,却也着实能令人返本归元,照见前世因果……当日他写下这经,就已经料到今日情景么?阿难陀——”

低声呼唤着阿难陀,就见阿难陀一路小跑着从铜殿外赶来,只跪伏在天人师面前,听天人师一时吩咐道:“你寻一个时机,瞧一瞧灵渊睡着后什么样子,可有怪异之处。”

这事儿根本就不用吩咐,就听得阿难陀恭敬回道:“不敢劳烦老师挂牵,弟子一早就已经瞧过。除却睡相不太老实之外,那小子并没有什么也别之处,也同寻常小子一般,请老师放心就是。”

无奈叹一口气,天人师强忍着一掌拍死阿难陀清理门户的欲望,轻声道:“他说他长夜不安,怪梦侵扰,便是你之前向我禀报过的。他屋中有虚皇一本《苏悉地经》,衍生怪梦原本不足为奇;只是那一本经书原非为他所写,却能为他所用,便叫我心中生疑,担心此事一早是虚皇算计。若然虚皇另有所图,只怕图谋不会太小。”

愣一愣,阿难陀便也乖巧开口,道:“那《苏悉地经》遗祸广远,虚皇也不能预知过去未来,便只怕是灵渊公子被老师所得,他不敢忤逆无极无生老母的意思,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罢了。先前轩辕宗那人,便是一个佐证。”

稍稍思忖,天人师便也点头,便是阿难陀心欲熏心不假,花言巧语也多,可其心思着实灵活,看问题也透彻,既然他也这般想,便应该再没有什么疑难。

西域与东海都受制于镔铁之国,天人师与虚皇也受制于萧太后,都不说萧太后那惊世骇俗的武功,便是她的身份和地位也足够压服两人,叫这两位被凡人奉若神明的高人,在她的面前也唯唯诺诺,不敢明目张胆抗衡。灵渊对萧太后的重要性,天人师和虚皇都是心知肚明,想来虚皇也不会冒着触怒老母的危险,来明行山捣乱才对。

想到这儿,天人师便松了口气,只看向依旧跪伏的阿难陀,低声道:“你不知道灵渊要紧,今后不许再搅扰于他。正好为师有件差事给你,你便下山去待几日罢!”

阿难陀闻言称是,其实也没打算真对灵渊下手,就是晓得老师一直在脑海中盯着自己,断不会让自己做出过分的举动来。只是灵渊究竟有多要紧,他这会儿也不是十分明白,只谨遵“兔子不吃窝边草”的教诲,保持了有限的克制而已。

展开全部内容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