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若梦
1

刚来深圳的时候,他也不过20出头的年纪。带着海边农村特有的红脸蛋子,瘦弱的身材淹在潮水一般的民工里丝毫不起眼。书是没有办法念下去的,打渔种地也变得越来越不易。近海的鱼虾海货越来越少,又不像那些稍有些积蓄的可以自己建一个海上人工养殖场。所以只有出门打工这一条路走。

通过老乡的介绍,好容易在深圳关外的印刷厂里找到一份活干,隆隆的机械噪声很快就将那渺小的身影吞没。几乎是不知道什么叫累的,年轻的后生,有的就是一把力气,和满脑子的希望。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只要自己好好干。家里人祖祖辈辈不都是这样说吗?

平均每天10小时以上的工作量,拿到手的只有几张菲薄的纸币,但也比在家种地打渔挣得多了。每逢过节过年,还能往家里捎点东西,别个问起来,父母都说是儿子从深圳寄回来的,说得声高气壮,满面红光,仿佛自己变成了家里全部的希望。那唯有再拼命地干活挣钱。

改革春风越吹越深,一同来的老乡有的年纪大了,回家乡去了,有的不知道从哪里挣了钱,转做轻快的活计了,只有他还坚持着。有时躺在床上也会想,大概一生就这样了吧,干活睡觉睡觉干活。

娶妻生子的事,说不想是假的,但自己一穷二白的家底,哪里会有人看上呢?就连同来的打工妹,还要把钱省下来,好买点劣质化妆品来装扮自己,说不定就被哪个小头头看上金屋藏娇了的。也是升了职的,薪水也涨到了三位数,但还是不舍得花,现在年轻,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得攒钱哪!

2

一年两年,渐渐的深圳市里的房子都不够住了,关外的房子越盖越多。听同乡说,房价以后一定会大涨,他的心思动了。到银行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数一数竟然够付首期。

转眼,自己在深圳买房子的消息,像是插上了翅膀,飞到了父母耳边,也飞进了所有工友耳边。有人欢天喜地地要张落着为他说对象,他笑笑说,要看缘份呢。

到底也是念过书的人,在这遍地是黄金的深圳随便一个想法那都是钱哪。关外的工厂那么多,外来人口那么多,为什么不办个网吧呢?当然,工商税务执照像他这样的人是办不下来的,即便是办,需要的费用也不是他所能想象的。于是在他新买的房子里,秘密地多加了几台电台,变成了一个地下黑网吧。

因为自己的人缘,开始多半都是工友来上的。比别的地方都便宜,接连一传十,十传百。来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了整夜包机的。眼看生意越来越好了,又一口气再买了几台电脑。这时候的他,已不是当年刚从海边农村老家来的农村娃了,每次回老家也都是里外光鲜,喜气洋洋。父母开始操起媳妇的心来,都二十多岁了也该寻一个媳妇,何况有一个人照顾饮食起居到底是不同的。相亲的姑娘一个个都花一样,可是他笑着说,自己长的难看,配不上人家。其实自己心里是想的,倒是已经另外存了一点意思在别处。

那个女孩是在网上认识的,四川的幺妹不比自己老家的那些女孩。她们大多身材玲珑,胸部丰满,更兼热情似火,心直口快。慢慢地就有了感情,就存 了想法,只是不好意思说破。一天看通宵,聊得正欢时,冷不丁对方说了一句,你知道吗?我喜欢你好久了。反倒他被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你怎么会喜欢我呢,你都不认识我?怎么会不认识呢?我就在你这里上网啊!

他面红耳赤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却眼见一个姑娘已经笑着走到眼前。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矮一些,瘦一些,说话卷着舌头,眼睛扑闪着光。

原来是老乡想做红媒,而他却一再闪躲,情急之下,他们便想出了这么个办法。

心里是欢喜的,毕竟喜欢的人就在眼前,明明白白的一桩大好姻缘。

3

带媳妇回家,家里人恨不能把海里找到的能吃的都端到桌上来。川妹子摇摇头,吃不愣。

结了婚,第二年又有了女儿,回家的次数便越来越少。但越发地想念起家乡来,于是他热衷地投身到网络上深圳老乡会中来,喝酒聊天,说着乡音,谈着变迁。

深圳的房价越飙越高,连关外的房子都涨到了好几千一个平。算一算,单单房子这一项,就已经能让自己吃大半辈子了。但另一方面,关外对于黑网吧的查处却是越来越严,抓一家没收一家,罚款一家。就他知道的,附近已经有好几家被封了。幸好自己一直小心,还装了监控装置,才撑到今天。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摇醒身边的老婆说,我们把房子卖了,回老家开个网吧吧。女人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睛看了他很久。老家,那个海边风吹日晒的渔村吗?你要是回老家,我就跟你离婚。说完她气呼呼地睡了。

他以为她是开玩笑的,女儿都七岁了,女人就算舍得他也舍不得女儿啊,而且两个人过得好好的,能说离就离吗?他心里打定了回家的主意,找人把他的房子估了价。

女人哄他说,回你家后再到我家就难了,所以在这之前先上我家去住几天吧。这都是人之常情,他找不到理由拒绝。

没想到,到女人家的第二天,一纸离婚书便被送到了法庭。要女儿要卖房子的钱,就一句话,愿意离得离,不愿意离也得离。家里人劝他,孩子是个女孩子,而且年纪也小,千万别要了吧。他想想有理,便答应给钱。可没想到,孩子变成了女人的摇钱树,女人找了亲戚的熟人来帮着要扶养费,七七八八算下来竟然要了他全部的身家。

他一贫如洗了,好比当年。

4

家是回不去了,回去做什么呢?开网吧已经没有钱了,打渔种地年轻时没做,难到年老力衰时还要去做吗?他愁白了头发,想了又想,折回了深圳。朋友见他可怜,便问,你要是肯的话,帮我卖水货手机吧,好歹有口饭吃。他感激地谢了又谢,慌忙地找了个地方安身。

躺在关外的农民房内,他久久地不能入睡,屈指算来,到深圳已经十年整,而他居然什么也不剩。就当作是一场梦吧,希望梦醒后时光能倒流,妻女仍伴在左右。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展开全部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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