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对方约下的地点有个很美的名字。

忘归路。

忘归路两侧是枫叶林, 深入其中,除了血一般的红枫,金一般的秋叶, 其他任何色彩都显得黯然。

这样的美景一向是秋濯雪的最爱,可是他现在却没有心思欣赏。

他在想一个人。

越迷津。

为什么越迷津会被捉住?难道他的身体里根本没有蛊虫?还是说蛊虫没有起到作用……

秋濯雪很清楚,在自己交出“证据”之前, 越迷津一定是平安无事的,可是他仍然感觉到心乱如麻。

他的心虽然很乱,但脚步却仍然平稳。

在路的尽头有一叶小小的扁舟, 没有船家, 秋濯雪走到渡口边, 远远望见了粼粼波光之中,有一艘精致秀美的渔舟在湖中心轻轻摇晃。

水, 当然是水,这忘归路可以埋伏人手,这金叶红枫下可以匿藏杀机。

可是这滔滔湖水, 却足以阻隔任何埋伏。

秋濯雪纵身跃出,足尖才点上扁舟, 竹篙已滑入手中, 尾端自岸上一借力,整条扁舟顿时疾射而出, 好似一支离弦之箭。

扁舟来势虽快, 但靠近小船时, 倏然又缓, 秋濯雪将竹篙搁置扁舟之上, 掠身飞上船头,犹如一片红枫委地, 连半点涟漪都未曾激起。

秋濯雪的声音很轻柔,也很客气:“客人已至,步少庄主还要等到何时?”

“请入内。”

舱内果不其然,传来了步天行的声音。

秋濯雪虽早已猜中,但仍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推开舱门入内。

当秋濯雪走进船舱的时候,发现步天行的身边落着一团绳索,想来自己方才要是没有一口道破,他就要再装一把受害者了。

这道门本身就是一层考验。

而越迷津正躺倒在榻上,面向着另一侧的小窗,日光照得他的面容分外年轻稚嫩。

还睡得很香。

船异常宽敞,秋风也凉爽,秋濯雪望向窗外,只见粼粼的水波上偶尔飘**着几片吹拂来的红枫,更胜猩猩血,如果与友人出游,定然是一件快事。

可惜人总是喜欢做一些大煞风景的事。

秋濯雪坐下来的时候,居然还微微笑了一笑:“还好越兄不晕水,否则这会儿只怕晃也晃醒了,如此美景,要是被越兄吐上一地,终究有些不雅。”

步天行实在不得不佩服秋濯雪的养气功夫。

直到这个时候,他竟然还笑得出来,甚至能开得出玩笑。

步天行静静地看着秋濯雪:“你果然不太惊讶,之前越迷津也是一样,连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所以我想也不必费尽心机再装模作样了。”

我不惊讶是因为猜到了……

不过越兄不惊讶,是因为他真的不太惊讶,只怕这幕后黑手是我,他都不会太惊讶。

想到越迷津的性格,秋濯雪自己都有些无奈。

步天行请他坐下之后,开始倒茶,不紧不慢道:“在找到证据之前,想来你从没有怀疑过我吧?”

他将茶递给了秋濯雪。

秋濯雪没有接,很平静地说道:“的确没有。”

步天行看着手上这杯无人问津的茶,忽然一笑:“名动江湖的烟波客,连区区这样一杯茶也会惧怕吗?”

秋濯雪神色不变:“若没有这样的小心谨慎,睡在那张榻上的只怕还要加上一个秋某,现在坐在这里饮茶的就是其他人了。”

对于这句话里暗藏的讽刺,步天行并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放下茶杯笑了笑道:“不喝也罢,我们不妨谈谈正事。”

秋濯雪忽然道:“说到正事,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当日杀白门主的人是你吗?”

“你最想问的居然是这件事?”步天行一挑眉,“不错。”

他的脸上忽然掠过一点可惜。

“白天南本算是个不错的帮手,也为我做过许多事,若非必要,我本是不愿意杀他的。”

秋濯雪缓缓道:“他只怕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合作的对象,竟会是万剑山庄的少庄主。”

“他的确没想到。”步天行叹息道,“他正是在惊讶当中送了命。”

秋濯雪又道:“那么,意识到中了明姑娘的计后,你可有后悔?”

“后悔?”步天行一顿,他忽然看了一眼秋濯雪,笑起来,“噢,原来如此,你也许有些好奇,但更重要的是为了激怒我吧,令我感到挫败。”

秋濯雪淡淡一笑:“我是吗?”

步天行虽与越迷津是相同的年轻,但是他的眼睛之中却暗藏着一种蓬勃的野心,令他看上去格外危险:“是与不是,都不重要。对我而言,已经发生的事,后悔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多想想好的地方。”

秋濯雪的声音已变得冷淡:“好的地方?”

“不错,好的地方。”步天行道,“一来,白天南一直都有些自己的小心思,这样的棋子总是有不忠诚的风险。二来,我与他打交道实在太久,他说不准是会发现些什么的,纵然发现不了,可我实在不该赌这个万一,不是吗?”

秋濯雪沉默片刻:“只是为了这样的理由?”

“不足够吗?”

“不。”秋濯雪道,“足够了,我知道世上有些人本就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你正好是这种人。”

步天行流露出赞赏的神色来:“我虽然没有跟你打过太多交道,但我一直都很欣赏你,我知道你是这江湖上并不多见的聪明人,绝不会像一些小孩子一样,哭着闹着不肯承认现实。”

秋濯雪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半点被夸赞的喜悦,更没有半点被激怒的愤懑,他的脸色竟然平静得仍如这粼粼的湖面。

让人不禁怀疑,世界上是否真的存在能够击碎这份冷静的人。

步天行叹了一口气:“只可惜……”

秋濯雪问:“只可惜什么?”

“只可惜我们竟然在这局棋上相遇。”步天行缓缓道,“而我绝对不会输。”

秋濯雪微微一笑:“秋某虽然棋艺平平,可是世间能胜过我的,却也没有几个。”

他的话总是说得很谦和,既不嚣张,也不显得浮夸。

步天行不由得愣了一愣,失笑道:“我倒是没想到,原来烟波客也会表现出如此张扬的自信。”

“你没想到的事,总是有许多。”秋濯雪淡淡道,“我没想到的事,也有许多,因此我们今日才会坐在这里,看见不愿意看见的人。”

这让步天行竟难得的沉默了。

秋濯雪道:“我本没有怀疑过你,你本可有许多机会除去我。”

“我知道。”步天行平静地望着自己手中的茶杯,他的心思似乎很微妙,他的情绪也许正如这茶水一般起了波澜,“寻常人绝不会怀疑负责此事的人,强者这不会怀疑受害之人,而你……你这样的人,往往是不忍心去伤害一个真心真意对待你的人。”

秋濯雪淡淡道:“你的每个角色都的确扮演得很漂亮。”

步天行镇定自若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因此我始终觉得,是没有必要除去你的。”

秋濯雪道:“是吗?只是如此吗?”

步天行反问:“哦?不知烟波客还有什么指教?”

“杀我的机会难得。”秋濯雪的脸上忽然焕发出一种迷人的自信,这种绝对的傲气是没有实力的人一辈子都难以展露出来的,“是没有必要,还是经不起损失呢?”

步天行忽然沉默了下来,他把玩着茶杯,好半晌才道:“不错,我有很多次想对你下手,可是我很清楚,你这样的人若非一击必杀,等待我的就必然是十倍乃至百倍的反扑。”

秋濯雪道:“是吗?秋某是这种人吗?”

“你有足够的实力,也有足够的自信,更有足够的才智。”步天行道,“当日在吴都,明姑娘虽胜,但你仍令她背叛了我们……这女人多变狡诈,我实在想不通你是如何说服她的。”

秋濯雪淡淡道:“我并没有说服她。她说服了自己而已。”

对于这句话,步天行并没有反驳,他只是接下去道:“而你前往墨戎时,我恰巧被一些事绊住了脚步。”

“是步庄主吧。”秋濯雪忽然开口,“他已察觉是你将血劫剑带入山庄,只是当时,他以为你不过是一时荒唐,一时糊涂,不过是求胜心切才被人引诱,因此他才请我带离血劫剑,又将你药倒。”

“可这却导致了你与澹台珩无法联系,澹台珩则以为我会在墨戎丢掉小命,自然不当一回事。”

步天行奇异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得比我所以为的更多。”

“古大夫的医术并非浪得虚名。”秋濯雪道,“他只是想不通步庄主为何要这么做,自然不会多嘴,可是我毕竟要调查血劫剑的事,因此他曾将诊断出的结果告诉过我。”

步天行轻笑了一声:“这计划到底不是天衣无缝的,是吗?”

秋濯雪淡淡道:“却也不到破绽百出的地步。”

船儿轻轻摇晃,犹如两人摇曳的心。

步天行忽然道:“我实在没有想到你竟然真的能从墨戎平安回来,甚至还带回一条线索,这线索本是派不上用场的,寻常人都不会在意。”

“秋某不是寻常人。”

“不错,你的确不是寻常人。我本是打算让唐轩来做这个恶人,没想到他会盯上你,于是我改变了主意,看着你们二虎相争,两败俱伤,对我来讲也更有利。”步天行冷淡道,“我很清楚唐轩的性格,他一定会上当,可你却毫不动怒,甚至笃定唐轩不是幕后主使。”

秋濯雪道:“你当时特意将玉邪郎就是赠剑之人这件事告诉我,就是故意引导我去怀疑唐轩。”

“难道他不符合吗?”步天行闭了闭眼睛,“可惜,可惜你没有上当,从那时起,我就清楚你不会为情绪轻易摆布,因此不敢跟你过多接触,我担心你的眼睛会捉住我的马脚。”

“我很清楚,一个人做得越少,破绽也就越少,因此我绝不会草率行动。”

秋濯雪沉默片刻,终于轻轻叹了口气:“你真是个谨慎的人,甚至谨慎得已经有些可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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