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语中自有隐秘闻

随着富楼那走进明行境中,先前就已经看见的那些庙宇便愈发高大起来。只见得绿树成林,花草遍地,庙宇屋舍林立延绵,精舍小院穿插其间,几座佛塔散落各处,一条大路通向远方。富楼那一味领着灵渊向前走,也不给他仔细观瞧瞻仰的机会,只一面迈步,一面低声道:“明行境乃是三千里方圆,最大的曼荼罗境;整个西域连着苏毗谦多的高僧大德,几乎都在此间修行。在此不可高声喧哗,不可随意动武,不可四处乱闯,不可搅扰他人。”

一上来就是“这也不行”和“那也不行”,灵渊也是着实扭头看了一眼富楼那,便见他面沉似水,脸上带冰,就像是有人欠他几十万两银子一样,着实是一副讨债鬼的模样。想着今后只怕常来常往,灵渊也是一时挂出笑容,只对富楼那微笑点头,道:“大师说的是,我都记住了。不知大师法号,还望赐教。”

他这会儿摆明是没话找话,就是天人师叫富楼那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站着,原该晓得人家的法号。只是这富楼那着实不太亲善,灵渊也找不出更好的话题来与他说讲,便只能厚脸皮说这一句,只要富楼那接话,即便是骂自己傻,也算是说上话了。

然而富楼那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答话,只继续朝前,领着他绕过诸多庙宇和精舍,直绕的他头昏眼花的时候,才见得迎面走来两位衣着普通的僧人,朝两人合十问好。惊掉了下巴,灵渊竟看见富楼那露出微笑,直如冰河解冻一般,朝两位僧人友好还礼,给人以春风拂面之感,一扫先前的阴郁。

然而那两位僧人一离开,富楼那的笑容便一时凝固,随即又摆出那一张冷脸来,大步朝着前面走去。亲眼看见这一幕,灵渊再傻也该晓得,这富楼那原不是脾气不好,只是针对自己罢了。搜肠刮肚,灵渊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独臂和尚,便是上一次见他,都是他们与太元子等人当街动手的时候。虽然太元子着实欺负了几人,可自己又没有出手,冤有头债有主,打一架而已,原不至于这般。

心念转动,灵渊便也快步追了上去,全仗着一股蛮劲,也不怕尴尬,直接开口,道:“我瞧大师似乎不喜欢我,便不知道是哪里得罪过大师?若是大师有任何不满,你我都可以在天人师面前说得分明,便有老话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

狭路相逢不可怕,谁脸皮薄谁尴尬。原本富楼那这种漠视行径,能叫一般人着实尴尬非常,便是小心翼翼,既不好亲近,也不好发问,时间拖长久些,自然就疏远了。他真没想到灵渊会这么直接,不怕尴尬朝自己开口发问,便听他话说得到位,情和理都占了,自己若是继续无视不答,便像是怕了他一般,就落了下乘。

猛地停住脚步,原地一个转身,富楼那一时看向灵渊,低声道:“贫僧先前说过,在这明行境中,不得随意动武。”

一股危机感涌上心头,灵渊猛退一步就是抽出腰间的宝剑在手,只瞧着这一柄萧太后赐下的神锋宝剑,在夕阳中透出一股嫣红,似乎是滚滚红尘,只将周围的禅意绞碎。自从开始练那修罗宝典以来,灵渊不仅仅五官愈发好用,便是直觉也增强了不少,能够感觉到背后的视线,也能感觉到别人的杀意。只在刚才那一瞬间,富楼那身上便是有一股浓烈的杀意朝他席卷而来,几乎下一刻就有可能动手,便叫灵渊当即有了反应。

然而富楼那的杀意一闪而逝,下一刻就变回了阴沉低调的僧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却愈发叫灵渊不敢掉以轻心,只将宝剑横在胸前。虽然还不知道富楼那武功如何,可灵渊手中这柄神剑着实非凡,有此宝剑相助,他多少还是有些信心,便不怕富楼那突然下手。

冷笑一声,富楼那便是转过身去,将后心要害摆明在灵渊面前,低声道:“承蒙虚皇天尊大恩,又得他高足关照。富楼那这一辈子,也真是活得值了。来吧,虚皇一门,最擅长偷袭之道,贫僧只站在这里,绝不会动弹分毫。”

只听他这么说,灵渊就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知道富楼那对自己这般,原是因为他的那条手臂,乃是被虚皇扯断的。其实这事儿,灵渊一早就知道,当日华存山庄中,龙虎真人曾说起过此事,只说有一个断臂和尚,领着个姑娘从东海回来;这会儿前后印证,就能叫灵渊想通。

知道富楼那带着那姑娘,正是被虚皇掳走的赤珠;灵渊这会儿对他,便再没有敌意和不满,只觉得感激非常,就连忙收了宝剑,快步走上前去,朝富楼那拱手,道:“原来如此,便不怪大师生厌。虚皇师尊对我,的确有传道之恩;他做下的事情,我也不敢否认。大师救回赤珠,便是有大恩于我,我不能还大师一条手臂,但能真心感谢大师。”

富楼那闻言一愣,没想到灵渊会知道此事。其实他心中清楚,灵渊并不是外景七神之一,便连上虚皇天的资格都没有,与虚皇关系也不是十分紧密,否则天人师不可能容他。只是断臂之仇,刻骨铭心;富楼那手臂被虚皇扯断的时候,更是处于被天人师附身的状态,便真是什么都没有做错,头一晕手就没了,放在谁的身上,也是接受不了的。

不能怨恨天人师,富楼那自然只能恨透了虚皇;便也“连坐”一般的,恨上了所有与虚皇有关的人,这会儿才迁怒于灵渊。

只听得灵渊真心感谢,又听他话语里很是坦诚,富楼那一时也是冷笑,低声道:“你若有心谢我,还我一条手倒也不错。我赎回赤珠的性命,对你的确是大恩,又怎么‘不能还我一条手臂’呢?”

灵渊闻言苦笑一声,知道富楼那对此事耿耿于怀,也不知道虚皇师尊为何要砍下他的手臂,叫自己今日遇上了这么棘手的问题。不过为难归为难,逃避不解决问题;轻轻上前半步,灵渊站在了富楼那面前,轻声道:“即便我砍下自己的手,奉送到大师面前,大师也不能把它接在自己身上,也不能把它吃了,便只是徒造杀孽,原本没有意思。更何况我若真砍了手,便是害了大师的性命,我不能害死恩人,自不能还大师一条手臂。”

富楼那闻言沉默,也知道灵渊所言不虚。其实以天人师的本事,若是手臂被利刃砍断,断口整齐,他其实是可以接续断肢,挽回这一切的;只可惜虚皇与天人师斗了多年,自知道天人师的本事,只将富楼那的手臂生生扯断,叫他连接回去的机会都没有。而灵渊这会儿受天人师关注,背后更是有萧太后撑腰,若是他因自己而断臂,这两位的确不会饶了自己。

冷哼一声,富楼那便不再说话;不过到这会儿,他的脸色就已经好看了许多,不再像先前那般阴冷,多少是正常了些。灵渊知道他心中已经松动,只是碍于面子不好瞬间变脸,这会儿便也连忙跟上,又道:“其实此事也不是毫无办法,便是我晓得有一位神医,医术通天彻地……唉……”

他原本是要抬胡大夫的医术出来,说给富楼那听听,便是他先前在华存山庄的时候,曾经听说胡大夫有接续断肢只能。只是话一出口,他就想起来姜映明,晓得自己不可能再回山庄,自然也不可能请胡大夫出手,便是一时叹气,也不知是为了富楼那还是为自己。

富楼那听他说话,其实也真能觉察出其中的好意来,听他叹息不已,便知道此事为难,也就故意说道:“接续断肢,普天下只有两人能够做到;其中一人亲手扯断了我的手,另一个原本是他的大徒弟。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我却是谁也不想见的!”

灵渊闻言一愣,脱口道:“大师误会了,我说那人,不是东海一脉。乃是……唉!不瞒大师,那人乃是华存山庄之中,姜映明麾下的大夫,原是姓胡的!”

礼尚往来,他这话也叫富楼那一愣,便见他一时站定,转身盯着灵渊,仔细问了胡大夫的身形相貌,医术手段,一面听一面就激动起来,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好消息一般。灵渊只以为他或许真有什么办法,能够请动胡大夫帮忙,便也愿意说给他听,越说越说得详细。

顷刻间,就听得富楼那的笑声骤然响起,划破云霄,只将这好端端的佛门清净之地搅乱,惊得树林中都有鸟儿飞起。看着富楼那仰天长笑的样子,灵渊忍不住后退了半步,暗道这人先前还告诫自己“不许大声喧哗”,这会儿就像得了失心疯一般狂笑,饶是断臂又重续的失望,一个出家人也不该这般失态才对。

好半天,才见富楼那喘着气停歇,依旧带着浓重的诡异笑脸,一手指向灵渊,道:“咱俩说的,原本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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