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骇夜惊梦(1)

七夕夜里,闪电大作,雷声狂响。

甄雪在一阵闷雷中蓦然惊醒。在这个浸染着孤独与思念的夜晚,她做了一个恐怖的梦。

在那个梦里,她和闻北来到了一个布艺市场。甄雪说她要买布,闻北说到门口等她,然后便忽然像一阵青烟般消失无踪了。闻北离开后,甄雪迷路了。她在一缕缕的布里找不到出口,周围全是陌生人,恶鬼一样,用吃人的目光瞪着她。甄雪慌了,疯狂地拨打着闻北的手机,可是电话却怎么也接不通……

恐惧很真实,让甄雪在夜半惊醒。她满头大汗地睁开了双眼,才发现自己是被手机吵醒的。

甄雪摸索着按下了通话键,手机那头立刻传来了闻北的哥哥,闻南焦急的声音:“甄雪,是你吗?”

“是。”甄雪伸手打开台灯,意识还没有从方才那个噩梦中解脱。相信鬼怪传说的人害怕七月半的夜晚,甄雪则很怕这种让人记忆深刻的梦——它好像总和不好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果然,闻南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声音忽然哽咽了:“甄雪,闻北……闻北在‘天枢胜景’这边出事了……”

闻南接下来的话,甄雪已经顾不得听了。在经历了一阵短暂的无思维状态后,甄雪猛地从**跳了起来,匆匆地找了套衣服换上,连头发都没有梳,便冲出了房间。

十几分钟后,甄雪驾车拐进了“天枢胜景”的建设工地。那里警灯闪烁,灯火通明,简直像是灾区现场。一辆引擎低吼的救护车停在两辆闪着红灯的警车中间,附近还有一辆灯光无比强烈的白色新闻转播车。都市频道的记者刚刚抵达现场。

甄雪将她的别克停在了新闻转播车的后面,沿砖墙快步走到了工地的门口。正门大开,但拦了一根黄白相间的警示带,两个警察把守在那里。

“甄大夫,你来了。”一个年轻的警察跟甄雪打了个招呼,侧身挑起了警示带。

甄雪对他点点头,弯腰走了进去。

广大的建筑工地里,一片混乱,到处都是随意堆放的乱砖和建筑材料。一个空洞的基坑,就像一只无瞳的眼睛,处在工地中央。基坑旁边齐刷刷地放着一排警帽。身着蓝色制服的刑警们在基坑边干着自己的工作。他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都很沉重。

甄雪没有和任何人交谈,低着头,快步走下了基坑。她一路走,一路深呼吸,并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坚强,要挺住,可是鼻头还是忍不住酸涩了起来。

甄雪抬起了朦胧的泪眼,看向不远处的事发现场。闻南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

甄雪从背后走上去,轻轻拍了拍闻南的背。他好像刚从某个噩梦中惊醒过来一样,猛地回过头来,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不聚焦地望着甄雪。

甄雪怔怔地回望过去,只见闻南的两道剑眉紧紧地蹙着,之间积攒着一团哀愁的黑云,仿佛可以遮天蔽日;他刚毅的下巴也冒出了一堆邋遢的青色胡渣;而且,他眼眶深陷,双眼红肿,明显有哭过的痕迹。共事几年了,甄雪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硬汉显出如此伤心和狼狈的样子。

“你来了。”闻南低声说道,沙哑的嗓音中饱含着无限的悲哀。

甄雪听见那个带着哭腔的声音,瞬间便落下泪来,“他在哪?”

闻南无声地指了指前方。依着他的指示,甄雪看见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躺着一具无头的尸体,像一块顽固的大石头,一动不动。

一个采指纹的警察正忙着在尸体周围的所有物件表面撒上一层黑粉,另一个警察则在仔细地为尸体的现状照相留证。

“真的是他吗?”甄雪哽咽地问道。她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一个惊悚而荒诞的梦魇。

闻南没有答话,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刹那间,甄雪眼中的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只剩下了冰冷的白和肃穆的黑。她缓缓地走到尸体旁边,蹲下身,整颗心瞬间就被掏空了。

闻北的尸体呈大字型躺在基坑的中央,全身上下都是浅而乱的伤口。那些口子好像是被某种利器硬生生割出来的。它们像无数丑陋的虫子一样爬在闻北的皮肤上,却不见一丝血痕。而他的头颅则孤单单地躺在一边,脸上的表情扭曲又惊恐,看起来有种刺目的悲哀。

这不是甄雪第一次面对受害人的尸体,但这却是她从业至今,做得最艰难的一次。她无法承受,也不敢相信,眼前的这具尸体真的是那个让她心动,心醉,现在却心碎了的人。

“甄大夫,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可以叫其它人来做。”刑侦摄影安慰甄雪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不!我可以做!”甄雪倔强地把医事包放在了地上,取出外科手套戴上。可是手套还没有戴完,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不过,她马上别过脸拭去了泪痕。

闻南走过来,颤抖地将一张浸染着血迹的粉色卡片递到甄雪眼前,“不要勉强,让别的同事做吧!”

甄雪木然地接过那张皱巴巴的小卡片,轻轻地打开,上面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甄雪,请你嫁给我,好吗?”

伪装的坚强再也顶不住了。甄雪紧握着那张卡片,悲痛欲绝地哭了起来。

闻南本想安慰甄雪几句,可是,他未开口眼泪就已经要抢先掉下来了。他只能狼狈地别过头,远远地逃开了。作为一个男人,他根本不想落泪;作为帝海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队长,他也不能落泪;可是作为闻北的哥哥……

闻南的父亲是一名缉毒警察,早年因为抓捕毒贩光荣殉职。他的母亲因为悲伤过度,引发了脑血栓,一年后,也黯然辞世。从此以后,作为哥哥的闻南一直承担着抚养弟弟的重任。而闻北也将大哥看成了心中偶像,既尊敬,又崇拜。

想到闻北,闻南的心又开始扯痛。他冷冷地站在基坑边,看着坑内弟弟的尸体,脸上虽然面无表情,内心却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着可怕的大地震。

相较之下,站在他身旁的穆天溢表现得更为伤心。他一直不停地在责怪自己:“都是我的错!如果我的态度再强硬些,闻大哥就不会下车了!或者我早一点儿拦住他,他就不会出事了!我怎么也不会想到,闻大哥他竟然会,会……”说到这里,穆天溢泪如泉涌。

闻南轻轻将手搭在了穆天溢的肩膀上,一脸平静,声音却有着掩饰不住的颤抖:“不关你的事,小穆,你已经尽力了。是那小子冲动犯事儿,又不听劝,才会着了疑犯的道儿……”

提起犯罪嫌疑人,穆天溢的怒气霍然爆发,一拳捶在地上,“他不是人!狗娘养的简直是只鬼!你根本不能想象他有多恐怖!他的眼睛是红色的,我亲眼瞧见的!”

闻南没有说话。他陷入了深沉的思考。

早先他便听穆天溢形容过那个神秘的犯罪嫌疑人。有关他的种种,比如长着红色的眼睛,会召唤九头大鸟,能避让子弹,都荒谬无比。如果这些话是出自某位神经错乱的证人之口,闻南完全有理由相信他是因为受到过度惊吓而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但穆天溢是个警察,他肯定知道不切实际的证词对案情的侦破,一点儿帮助也没有。然而,要闻南真的相信这套荒诞的证词,他又很难做到。

红色的眼睛,九头大鸟,避让子弹……这些事情都不是正常人能做得到的。除非那个犯罪嫌疑人真的不是人类,而是妖魔鬼怪。可是,闻南又不信鬼神。他始终相信,邪恶的都是走上了偏路的人心,而不是那些所谓的非自然力量。

沉思的当口,一个警察将犯罪嫌疑人押到了闻南的跟前。

那是一个超过一米八五的男人。他的头发蓬乱,衣衫褴褛,一脸浓密的胡须和他那惨白的面色显得格格不入。闻南特别注意看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如寒潭般冰冷的眼睛,闪烁着疏离的光芒,但它们绝对不是穆天溢形容的红色,只是颜色比较浅罢了。

男人不发一语地看着闻南,异常苍白的脸上找不到大多数犯罪嫌疑人脸上通常会出现的暴戾,悔恨,慌乱,或者绝望的表情。他的表情非常平静、自然,仿佛他只是一个被警察请来提供证词的证人,而不是一个杀人凶手。

闻南目光凌厉地盯着眼前的男人,胸口蓦然涌起了一阵悲愤,拳头也紧紧地握着。就这样无声地站了几秒,闻南忽然像疯了一样,冲上前去,一记重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男人的右颊上。

男人应该看见了那记铁拳,但是他没有闪避。他就像一个沙包一样定在原地,任由闻南来势汹汹的拳头在他的右脸上制造了一块淤青。

闻南双目血红,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地拽住男人的领子,一个重摔,将他扔了出去。男人如同一个篮球一般撞在乱转堆上。

只听见“轰”的一声,砖堆垮了下来。乱砖打在男人身上,将他砸得灰头土脸。他大口地喘着粗气,从地上站起来,用手抹去了嘴角渗出的血丝,眼里流露出了一股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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