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深宫里暗藏奇缘

天人师从姜映明等人的围攻下全身而退,并不曾步了当年萧虚庭的后尘,多少还是保住了性命,心中却是没有丝毫欢喜。只因他这次出手无功不说,还叫灵渊落入了姜映明的手里;晓得灵渊的要紧,他便也着实不敢耽搁,才一路用尽手段,以最快的方式赶会了镔铁之国。

萧太后只瞧天人师独自回来,又见他失去了几百斤肉,当场就差点气得昏倒,全靠着宫女眼疾手快扶住。用一口参茶,老太后才颤抖着声音,道:“灵渊呢?”

天人师暗叹一声,只想着自己白白舍弃了三十年的寿元,险些就走了修罗神的老路,老太后却直如不见一般,毫不将自己放在心上,张嘴就是灵渊,便真觉得无奈。然而无奈归无奈,他还是将事情的过往详细说了一遍,直说道灵渊被姜映明钳制,自己当心他的性命不敢贸然动手,就听老太后长叹一声,道:“冤孽,冤孽!照你说来,那泥丸子确已叛师投敌;灵渊落在他们手里,说不得要受多少折磨!我的儿哟!为娘的这就来救你!”

天人师见状连忙开口劝解,道:“太后在上,保重凤体要紧。如今诸事迫在眉睫,太后也没有分身之术,此去中原何止一两千里,要紧事原本是耽搁不得。泥丸子乃是虚皇门徒,不如叫虚皇自己去清理门户;左右是他徒弟投了外敌,一切祸根也是从他身上起来……”

“本尊正要去清理门户,用不着你这秃驴谗言!”浑身一抖,天人师转头就瞧见虚皇大步进来,才见他虽然戴着面具,一股子煞气却依旧汹涌蓬勃,才叫得太后寝宫中的宫女们神情一滞,随即一个个放下手中的活计离开,只留下他们三个在场,最后还紧闭了殿门。

没想到虚皇会骤然出现,天人师才张口结舌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虚皇这会儿煞气腾腾,闻言便转头看向天人师,冷声道:“你都去杀本尊的徒弟了,本尊再不来,岂不是太过失职?谁给你的胆子,敢动我的徒弟,才叫你学个教训,泥丸子即便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里!”

这会儿萧太后也抬起了头来,瞧虚皇的眼色就不似先前那般慈祥,才见她提拐棍就指向虚皇,骂道:“你教的好徒弟!”

面对萧太后,虚皇纵有满腔怒火也不敢宣泄太多,才是他心知肚明,自然是萧太后降下口谕,才能叫天人师不远千里去杀泥丸子;他不敢跟太后叫板,却也借着与天人师争执,表现了不满,便不能太过,才放缓了声音,道:“太后息怒,是我任人不明。泥丸子叛出师门,已是死罪,我自会清理门户,给太后一个交代。”

萧太后眼角挑起,凤眼圆睁,嘴角颤抖,鼻翼翕动,余怒未消,道:“我早就跟你说过,那泥丸子要不得了;你非要借口护持,出言顶撞!现如今你的好徒弟,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生将我儿掳走,投入虎口之中。姜映明不晓得,他晓不晓得?灵渊的事情,你是否跟他说过?”

虚皇闻言就是一滞,才是他与天人师不同,对弟子十分宽厚,彼此间关系也好,特别是泥丸子和太元子,简直是他老朋友一般,私底下便少些避讳。太元子坐镇虚皇天,与灵渊交集甚少,虚皇还不曾说起;可泥丸子就在华存山庄,照顾了灵渊一年,才为这叫他重视,早将灵渊的身世说给他晓得。现如今泥丸子叛出师门,自不会保守这个秘密,很可能已经吐露,便真叫虚皇无言。

瞧虚皇沉默不语,萧太后瞬间就是暴跳如雷,才叫人佩服她九十岁的年纪,竟还有这么大的火气,只瞬间从椅子上消失,下一刻就提着拐杖朝虚皇面门打去。虚皇武功绝顶,躲过这一杖原本不难;然而他面对那龙头拐杖,竟是不曾动弹分毫,生生受着那拐杖正中面门,整个人闷哼一声就是后退两步,才单膝跪地,单手扶脸,指缝间有青玉碎末,窸窣落下。

萧太后始终是四十年前,就能搏杀中原第一高人薛岳修的存在;到这会儿虽是上了年纪,得神功加持却是精力不衰。才是她这一拐杖挥出,薛岳修再生也不敢直面锋芒,多亏得虚皇也不是常人,才没被一棍子打碎头颅。

天人师在一旁看得心惊胆颤,全不敢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只连忙上前将老太后扶住,拦住她准备打向虚皇脊背的那一棍,求情道:“长兄有错,也有将功赎罪的机会;老娘震怒,也体谅他心中困苦。虚庭与我不亲,与他却是亲近;此刻他心中痛悔,原不比老娘少上几分!”

缓缓站起身来,虚皇挪开的手下露出真容。才见他与瘦下来的天人师相貌反复,谁看都晓得他俩是血亲兄弟,只是他容貌更衰老些,更有些风霜模样,眼神也更要澄澈,很有些看淡一切的意思。萧太后那一拐杖,从左到右横跨了他的鼻梁,这会儿他脸上一道红印肿起,鼻腔中也有鲜血流出,神情却已然淡漠,才开口道:“母亲恨我,我自然晓得;纵将我杖杀,我也毫无怨言。只是虚庭现在身处险境,全因我害他落得这般下场,我便拼命也要救他回来,随后再来跟母亲临死。”

萧太后这会儿似乎也冷静了些,瞧着虚皇这般模样也悲从中来,再不见一国太后的端庄,也没有无生老母的威仪,此刻只是个寻常老妇,就摇头喟叹,泪眼婆娑,哭腔道:“我这辈子就生了你们兄弟三个,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们脚下垫着。只可怜虚庭他横遭劫数,十七年来叫我日思夜想。我晓得玉宸长兄如父,对他疼惜;也晓得罗睺怨我偏心幺儿,对他不管不顾。老来丧子,人生大不幸;是天谴我,要叫我几番受这大罪。你们年长有成,可怜虚庭命运多舛,我便偏心些,原也情有可原。”

天人师闻言一惊,没想到萧太后会突然说起这些陈年往事。

萧太后本名萧梦贞,乃是镔铁之国大族萧氏长女。因着当年萧氏拱卫先皇登基有功,她便秉承一门荣宠嫁入宫中为后,是为萧氏与耶律氏利益同盟的象征,也是先皇耶律靖伉俪情深的爱人。然而少女心思,权谋如何能解?便是萧梦贞出阁之前,已经有青梅竹马的相好,原是本族中一名青年。只因她身份高绝,那青年不过是族中旁支,且不说三代五服之内的血亲能否结合,就是这门户只见也阻隔两人情深。

嫁进宫后,耶律靖常年卧病不起;萧梦贞虽贤德,始终也是个怀有春情的少女。两人名为夫妻,也有夫妻间的真情,却不能学那水中之鱼,也不能尽享帐中之欢;耶律驯愧疚之余,对萧梦贞便是愈发疼惜,再不曾纳取别的妃子,也逐渐将皇权放手给他。宫中寂寞,春暖一支红杏出墙;烈火熊熊,冬来满垛干柴为伴。

那青年在萧氏大族中碌碌无为,早晓得自己再没有出头之日,虽能与青梅竹马相守,到最后也不过是个面首而已,早已失了本心。心灰意冷之余,他对中原玄门之法,奇门之术逐渐有了兴趣;再加上彼时耶律靖病情缠绵,萧梦贞渐渐将朝政大权紧握手中,便也给了他许多方便,许他闲暇时出入宫中书库,遍阅经典。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耶律靖病重期间,萧梦贞惊觉自己梦熊有兆,身怀六甲。明知道这孩子没有耶律氏的血脉,她还是用尽了一切手段将其诞下。当时正是朝臣攻讦她多年无后,断送国祚的时候,这一次怀孕就为她带来了莫大的转机;只因为深知道帝位难做,她便不希望这孩子接触朝政,才从耶律氏族中寻了个男婴来充抵,行偷梁换柱之事替换了自己的婴孩儿,一方面保证了耶律氏的血统,一方面也保护了自己的孩子。

这孩子,便是虚皇。其生父为其取名“萧玉宸”。

有一就有二,随后的几年中,萧梦贞有接连诞下“萧罗睺”和“萧虚庭”两子,一应以耶律氏血脉替换,尽皆送出宫由稳妥之人抚养。这期间,为着堵死一众文臣的嘴,她还曾几次假孕来左右朝堂舆论,总计为耶律靖抱了六个儿子回来;耶律靖挚爱萧梦贞已经入魔,再加上病重也晓得自己的情况,明知道皇子不是自己所出,还是像鬼迷心窍,着了魔障一般尽皆认下。才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特别是这英雄自觉无能,亏欠美人的时候。

都说镔铁之国的皇宫一向清爽,原是这其中的原委不能为外人晓得。之所以萧太后如今依旧深爱先皇,原是先皇给她的,已经超出了寻常情爱,才是令人动容,也令人颇觉难解。

归根到底,现如今在位的皇帝耶律驯,连带着他的几个兄弟,其实都不是萧太后与先皇所出,只不过是寻常的耶律氏血脉罢了。这事儿他们自己并不知晓,但晓得尚有三个同母异父的兄弟,只是这丑事谁也不敢说起,多年来倒也得了个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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