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

第八章(1)

功臣算得了什么

千里寻主

马二脚步匆匆地走着,也许心有余悸,背后马蹄声一响,马上警觉地钻入了庄稼地里。

原来是过路的押货镖车,待这些人过去,马二才又上路。

自从逃出京城,他昼伏夜出,根本不敢走大路,身上没有盘缠,只好夜里到人家地里拔几根萝卜吃,人饿得又黑又瘦。他只有一个目标,向北走,一直向北。

他只能去投奔蓝玉将军,他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惠妃是为他而死吧?马二是在沧州才听说惠妃死讯的,他才不相信是病死,好好的哪来的病,一定是朱元璋悄悄地把她处死了。

他一边打听蓝玉将军的行踪一边走。蓝玉将军可不好找,先是有人说在蒙古,后又说在河西走廊,过了陕西他才得到准信,蓝将军在酒泉。费尽千辛万苦,他总算摸到酒泉军营了,望着矗立在白皑皑的雪山底下的馒头一样的帐篷,好不亲切,连辕门前旗杆上高高飘着的“蓝”字帅旗也看得一清二楚了。

可惜把守辕门的士兵不肯放他进去,根本不相信这个要饭花子样的瘦鬼会是蓝玉的客人。

他此时衣服单薄,多处露肉,脚上的鞋张了嘴,天寒地冻,脚趾头都冻黑了。不让进,又不给通报,马二就蹲在辕门前不远的地方傻等。

皇天不负苦心人,果然叫他等上了。

这天蓝玉骑马巡哨回来,天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他披了一身雪花。大地积了厚厚的一层雪,看不清路。到了军营辕门时,马蹄子踩到了一团绵软的东西,从雪堆里拱出一个人来,吓了他一跳。

蓝玉问辕门口的哨兵:“什么人?”

哨兵答是从南边来的,他说他认识大将军,每天都到这里来等。

蓝玉看了那人一眼,问:“你认得我吗?你是谁呀?”

原来那人正是衣衫褴褛、蓬首垢面的马二。

马二冻得已经张不开嘴无法说话,干张嘴发不出声。蓝玉一下也认不出他来,叫人先把他弄到帐幕里去,叫他烤烤火再说。

马二庆幸自己总算见到了蓝玉,没有白吃大半年的辛苦,马二进了帐篷,很快暖过来,士兵拿了饭菜给他吃,他连筷子都不接,伸手抓吃,噎得他直打嗝,看那样子,恨不能把瓷碗也嚼碎一齐吞下去。

蓝玉掀帘子进来了,马二已能说话了,叫了声“蓝大将军”,立刻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哭声里包含着说不尽的委屈、痛心和伤感。

蓝玉这才细看了看马二,到底认出了他:“你!你不是马二吗?”

马二放下碗,答应了一声,哭得更凶了,双肩一耸一耸的,哭得好伤心。蓝玉立刻想起了郭惠,又看到这个小忠仆不远几千里来寻他,历尽艰险,心里一酸,眼里也涨满了泪潮。

“别哭,别哭!”蓝玉把帐篷里的士兵打发走了,问:“你怎么从宫里出来的?你是专程来找我的吗?”

马二说:“可不是!一找就是大半年,一路打听一路找,一路讨饭,我以为总也找不到了呢!”

蓝玉心里不胜悲悼,他是事情过了好久了,才听人说惠妃死了的,他一直疑心有诈,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马二一定知道。

马二说:“她不可能是好死的,蓝将军想吧,连我,都差点叫皇上活埋了,何况娘娘。”

“活埋你?为什么?”蓝玉问。

“还不是鸡鸣寺的事犯了!”他把皇上设圈套抓现行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蓝玉。悲伤、愤怒一齐浮上了蓝玉的心头,他问:“既是这样,皇上一定恨惠妃不忠了,那为什么又给她举行那么隆重的葬礼呢?”马二摇头说他也不知道。

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蓝玉来到门外,看着漫天大雪,禁不住思绪驰骋,这还用问吗?掩人耳目而已,是的,皇上不愿家丑外扬,也就是说,我暂时安全的,朱元璋也许是有意放我一马,也许是引而不发,将来再算总账?这样看来,也许只有永远在边关率兵打仗才最安全啊……但是,我手握兵权,他会放心吗?

朱元璋最忌讳什么?

李善长到了垂暮之年,皇上却又把他请回来,给了个超越左右丞相权限的职务,令胡惟庸极不舒服。尽管听起来李善长的职务很虚,但胡惟庸不得不疑心皇上对他已防着一手。这么一想,他在后宫里有达兰这么个援手看来并不多余,今后还应当好好利用,至少是个灵通的耳目。

心里怎么想是另一回事,表面文章总得做。朱元璋在百官面前下了起用李善长的上谕当天,胡惟庸就约了陈宁去李府拜望。

他们的名片一递进去,李善长立刻从客厅里迎出来,满面笑容。

胡惟庸拱手说:“老丞相回来就好了,我和汪广洋、陈宁都可以松一口气了,你不在的日子,真是焦头烂额呀!”

明知他言不由衷,也明显是矫情,李善长还是很**,毕竟他还把李善长当回事,没想越过这道门槛。李善长说他早听说了,胡丞相办事干练,有张有弛,不手软,他说自己已老朽了,这次出山,不过是帮帮忙而已,丞相还是他,大主意还是他拿。

陈宁说:“我们后生有山靠山,无山才独立,有了靠山岂有不靠之理?”这话说得李善长笑得合不拢嘴了。

这时管家进来,说胡、陈二位大人送了厚礼来,已挑到了后进院子,问李善长过不过目。李善长说:“这你们就不对了。咱们之间,还需这种世俗的礼节吗?”

胡惟庸说:“我知道送金山、银山你也不稀罕,不过是一点心意罢了。”陈宁也说千万别打他脸给退回去,那他能急出一场病来。

于是李善长顺水推舟地说:“恭敬不如从命。”

他们寒暄了很长时间,从朱元璋的“德政、武功”谈到大明帝国的兴盛,话题很广,彼此客客气气,李善长还管了饭,显得亲密和随和。

他们直到黄昏时分才告别出来。李善长送到二门时,胡惟庸双手拦阻,不让他再送。李善长坚持亲自送胡惟庸、陈宁二人到大门外。

胡惟庸和陈宁在李善长府前没法交流,两顶大轿不约而同地抬到了莫愁湖畔。胡惟庸和陈宁相继下轿,陈宁说:“不知皇上是个什么意思?是不是对你不信任了,又抬出李善长制约你,捆住你的手脚?”

“有这层意思。”胡惟庸说,“有几件事,叫皇上抓住了。他本来有意要招小犬为驸马,却又变卦了。今后要小心,事无巨细,都不能越过他。皇上耳目极多,什么都知道。”

“最不该的是给云奇送礼。”陈宁说。

“是呀。”胡惟庸说,“虽然皇上只轻轻点了一句,说我不该宠着内官,会惯坏他们,这证明云奇卖了我。结交内官是皇上最忌讳的。”

陈宁说:“你想怎么办?这李善长不成了钉子了吗?”

胡惟庸说:“我想,皇上再度起用他,也有笼络之意,罢他官时太狠了点,这不是他儿子又成为驸马了吗?”

“越是这样越麻烦了。”陈宁不禁忧心忡忡。

“让他听咱们的就是了。”胡惟庸说。

“这可能吗?”陈宁没有底气。

“事在人为。”胡惟庸说,“不管怎么说,李善长还是我的伯乐,他这人还是既爱才也爱财的,怕的就是他无所爱,无所好。”

陈宁笑了起来,胡惟庸很自信:“如果李善长上了我们的船,还怕他不用力划船吗?别忘了我们才掌着舵把子。”

“这当然最好。”陈宁说,“我听说太子正在张罗着也让刘基复出。皇上没有了刘基,比没有李善长要舍手。”

“这事绝不能让他成。刘基可不同于李善长,此公刀枪不入,不近人情,好歹把他打发了,怎能让他再回来?”

“皇上要办,咱也挡不住啊!”陈宁说。

“抢在前面,你不是说,刘基想在家乡谈洋买坟地吗?这可不可以做点文章?”胡惟庸问。

“没想过。”陈宁说。

“你走一趟浙江。”胡惟庸授意他此行最好弄出个什么风波来,“这风波最好是让皇上最忌讳的,刘伯温就该倒霉了。”

“最忌讳的除非往和尚上做文章。”陈宁说,“李醒芳不是栽在这上头差点丢了命吗?”

“不能总用一种办法呀!况且,刘基不写出来,你也安不上啊!”

陈宁点了点头,说:“我再想想。”

绝对权力

自从事情败露楚方玉被打入冷宫后,达兰心里很不好过,她总想找个机会去看看她,但谁也不知道楚方玉究竟囚在何处,达兰问过胡惟庸,他真的不知道,云奇肯定知道,却是一问三不知。达兰没事就在宫里转悠,总算顺藤摸到了瓜。

这天,达兰打听到朱元璋带着工部官员去视察河防了,早饭过后,达兰带着一个贴身宫女来到这个被遗忘的角落,院门上着锁,门外秋风落叶,一片肃杀景象。

达兰二人一到,一个看守的小太监赶紧过来说:“是真妃娘娘啊,怎么转到这里来了?”达兰命他把偏厦门打开,她要去看看楚方玉。

小太监支吾搪塞道:“这里是放杂物的空屋,没有什么人啊!”

达兰板起面孔来说:“你是不要命了?是皇上叫我来的,不然我怎么知道这里押着一个人。”

小太监半信半疑,虽不得不去开门,心里却不落底,他说:“娘娘可别坑小的呀。”

“没你的事,”达兰说,“我们进去送点东西就出来。”

小太监见他们进去了,为防万一,又把锁头虚挂在门上。

在这间堆满马桶等污秽之物的黑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添了一桌一凳,楚方玉正伏在桌上写字,旁边还积了厚厚的一沓文稿。

听见有脚步声,她急忙把写的东西藏到烂草堆里,桌上只剩了几张纸,她像练字一样,写着:“天地良心”等字样。

达兰来到了门前,一见楚方玉这个样子,她哽噎地叫了一声:“尚宫女史,想不到你落到了这步田地。”

楚方玉冷冷地说:“我有名字,你不要叫我女史。”

达兰称赞她是个好样的,“是这皇宫内外、朝野上下,我唯一佩服的烈女,所以我才肯冒着危险来给你送点东西。”

达兰说完,叫宫女把带来的包袱从栅栏空隙里递进去。楚方玉没有道谢,她问:“你为什么对我发慈悲?为什么冒这个险?”

达兰说:“也许是同病相怜吧,一来是我和你一样,等于是被抢进宫来的。二来你是李醒芳的未婚妻,我同样敬重李醒芳的为人。你为了救他,宁可毁了自己,你是烈女呀,我都做不到。”说着,她流下了一串串热泪。

“谢谢你,”楚方玉说,达兰是唯一一个为她洒下同情之泪的人。她叫达兰不要再来了,别因自己而受牵连。

“你在写什么?”达兰问,“他怎么会容许你写东西?”

楚方玉抓起一张纸扬了扬:“乱涂乱画而已,我太闷,向他索要纸笔,也许因为我是个文人吧,他给了。”

达兰说:“他没有马上杀你,是还存有让你回心转意的念头。你手持利刃要杀皇上,若是他不存幻想,早把你碎尸万段了。”

楚方玉冷笑后说她唯一挂念的是李醒芳,也不知李醒芳在哪里,是不是远走高飞了。

“你那么相信皇上的丹书铁券吗?”达兰说,“皇上既能赐予,也能收回、作废,皇权至高无上啊!”

这一说,楚方玉更担心了,她说:“我已无能为力了,如果你能帮上他,千万帮他一把,我在九泉之下也感激不尽了。”

达兰点头:“你就放心吧。”两个女人们里门外相对流泪。

越权签字

胡惟庸在谨身殿单独面见皇上,朱元璋背着手在写满地方官员名字的名单前走来走去,忽然问道:“几天前浙江学政,还有几个都督上来的奏疏怎么迟迟不见?是不是在你那里?”

“让我想想,”胡惟庸心里惶恐,故意作出思考状,随即平淡无奇地奏道:“有些奏折没什么重要的,臣就处理了,为皇上分点忧。”

朱元璋显然很不满:“可朕并没让你代签代批呀!”

胡惟庸忙站起来:“臣不敢,有些办得慢了些,有些是先替皇上粗看一遍,总归是要呈上来的。”

朱元璋说他比李善长会用权,李善长没他的气魄。

朱元璋问胡惟庸:“是不是有些折子对你不利才扣下呀?”

胡惟庸吓得急忙跪下,表白自己这么多年,“可是肝脑涂地地为皇上效劳,不敢有一丝懈怠、半点疏漏啊,皇天可鉴。”

“你起来吧。”朱元璋的口气缓和多了,“朕并不疑心你,只是别人会有各种各样的微词,你须小心才是。”

胡惟庸揩了一下脑门的汗,说:“臣全仰仗皇上庇护了。”

朱元璋说:“没事下去吧,对了,秦王、晋王都成年了,朕打算让他们尽快到封地去。”他征询胡惟庸的意见。

按胡惟庸的个性,他不会贸然陈述自己的看法,在曲曲折折探明皇上的真实意图后,才会附和表态。

今天朱元璋一提两王去封地的事,胡惟庸心里为之一振,他立刻想到达兰的交代,她不总让自己在朱元璋耳旁吹风,尽快让朱梓有自己的封地吗?朱梓时下尚未成年,虽提不到日程上来,但前有车,后有辙,只要秦王、晋王这些兄长陆续去经营自己的藩地,那就成了规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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