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梦回昔照见因果

灵渊自己全然不知道这些,只记得好端端在树下藏身,莫名就有一道人影扑近前来,仓促中与他对了几招,凭借着鬼魅一般的身影就将他当场点倒。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被绳捆索绑,手脚砸上了铁链,以一种非常别扭的姿势绑在木桩上,才是站不起来,坐不下去,屈膝弯腰,说不出有多难受。

也不用猜忌,也不用多想,念头只在脑子里一转,他便也晓得自己只怕是被胡大夫,也就是泥丸子所拿下,便坐实他背叛虚皇师尊的情况,自然知道他已经倒向了姜映明,自己这会儿只怕是已经在华存山庄。

才想着,灵渊就听见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隆隆响起,随即就有一阵脚步声从头顶传来,才知道自己被关在了地下某处,怪不得四下只有幽幽烛火摇曳,不见一丝天光。不多时,就见两道人影缓缓走到了自己面前,才听着泥丸子那熟悉的声音响起,道:“灵渊公子,许久不见啦!去年一别,竟至今日才得再见;公子与老夫旧交不再,更与那外道妖人一起,准备暗算老夫……时移世易,物是人非,老夫感慨非常……”

冷笑一声,灵渊便开口道:“胡大夫,怎么大半年不见,您这喘气都费尽了?是不是天人师打伤了你的肺腑,就不知有没有用些豆蔻、苏子、陈皮、狼毒,缓一缓这肺经上的伤势?”

先前天人师一拳打得泥丸子胸膛凹陷,自然是重伤了他的肺经和心经;这会儿他还能说话,就已经是武功高强,医术过人的表现。只听着灵渊冷言调侃,他倒也并不生气,只轻笑了一声,道:“所谓‘医者不能自医’,我这不是向公子求教来了?劝公子多省些力气,少调动内息,免得冲撞了后脊上一十八枚跗骨钉,白白遭罪。”

灵渊闻言一惊,这才感到自己脊椎上果然有丝丝疼痛传来,只因着他刚刚苏醒,又是姿势别扭,或许还服了麻药,才不曾感觉分明。多亏得方才他很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不是泥丸子的对手,不曾妄动真气,逆行任督,否则督脉诸多大穴,都在脊椎骨上,一旦内息经过,势必引动这跗骨钉反噬自身。

暗叹一声,他也知道了对方的狠毒,晓得了他们的心思,这会儿也不再抱有希望,便直接冷笑开口,道:“好啊,泥丸子。虚皇师尊教了我十几年功夫,就被你用这十八枚跗骨钉破了。此事要是叫他晓得,你说他是欣慰还是失望,欢喜还是忧愁,震怒还是平和,得意还是冷漠?三家掌门联手,也不是虚皇师尊之敌;你是得了何等依仗,才敢背叛虚皇师尊?莫不是你慈悲为怀,学神农氏遍尝药性,吃坏了脑子?”

见灵渊这般淡定,丝毫不为自己的处境而担忧,泥丸子心里也着实佩服,嘴上却毫不显露,只道:“虚皇待我,可谓仁至义尽;可为着你,无生老母却对我百般厌弃。人活一世,草木一春,谁不愿得个平安顺遂,谁又会甘于提心吊胆?十七年来,我远离虚皇师尊,甘居将军座下,一面担心将军识破我的身份,一面害怕无生老母翻出旧仇,是左也为难,右也为难,武道医道,都不能助我解脱分毫。这样的日子,公子是想不到的;公子有的,原是众星捧月,无忧无虑。说是背叛,其实是虚皇将我舍弃罢了……”

灵渊不解,依旧冷道:“你这般说,或许太抬举我。当年桃源乡时,乃是姜映明贪图《修罗宝典》,屠戮桃源乡一众乡邻,即便你劝阻不力,遭了无生老母迁怒,也是为萧虚庭,哪会是为了我?萧虚庭死无对证,无生老母却有窥视人心之能;你我不过隔辈之仇,相识后并无恩怨,哪能把一切都赖给我,才是你为老不尊,欺负我小子嘴笨口拙!”

轻咳一声,泥丸子没有立即说话,只扭头瞧向身旁那人,似乎是在等那人开口。他俩站在暗处,灵渊只能凭声音分辨是谁,就是那人自进来从未开口,灵渊也怀疑他究竟是谁。

好半天,才听泥丸子像是下了决定般,低声开口,道:“你也晓得无生老母震怒,乃是为修罗神萧虚庭,就不该说什么隔辈仇怨,也不能说自己年幼口拙。为萧虚庭,就是为你;为你,就是为萧虚庭,本无差别。”

这话里有很深邃的意思,又有某种令人难解的隐秘,只听得灵渊心中一悸,浑身一抖,再没有先前那般冷静淡定,只张口结舌,难以置信,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我不认识萧虚庭!”

低低一笑,泥丸子当即伸手按上灵渊的脖颈,两个手指压住他的颈间动脉,一时三刻就叫他眼前发黑,才在恍惚中听见泥丸子喃喃低语,道:“虚皇为确保你无恙,曾传我入脑窥梦之法;这些年你梦见的虚皇,有一多半都是我假扮。三言两语说不清的事情,不如叫你亲自瞧见来得真灼。睡吧,睡吧……”

脑子一昏,灵渊就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地牢,而是在某个浑浑噩噩,不分上下左右的所在,明知自己是在做梦,灵光也就在这心念中衍生,才见周遭如梦幻泡影般破碎,显露出一副水墨丹青般场景,就见泥丸子站在自己身旁,满脸带着柔和笑意,道:“这是我第一次,以我自己的形象,与你在梦中相见。如何,公子梦中的我,可比往日里年轻些?”

说话间,泥丸子的形象就开始变得年轻挺拔,从一个年老温和的老大夫,变成了儒雅清俊的中年人。灵渊知道自己这会儿身处梦中,所见所闻都不受自己控制,真正的自己还在那地牢之中,耳听着泥丸子一句一句,给自己描述眼前的景象,充实自己的梦境。

声音低沉,泥丸子又是开口,道:“公子为何不瞧瞧自己的模样,看一看自己究竟是谁?”

说着话,泥丸子抬手往灵渊面前一挥,就有一道流转的光华在他眼前浮现,逐渐凝聚成一面光华整洁的镜子,便是他主导灵渊梦境,几近无所不能,才凭空变出一面镜子来,给灵渊瞧见自己的相貌。

只在这一看之下,灵渊便是瞬间愣在了当场,才瞧见镜中的自己似乎苍老了几十岁,相貌神情都与实际的自己有些区别,虽然还看得出熟悉的模样,可那脸上的眼角眉梢细纹里,藏着的沧桑和疲倦,原本不是自己所有,自己也做不出这样的表情。

“瞧吧,看吧!这就是你,是你的前生,也就是修罗神,萧虚庭!”绕过镜子站在灵渊身旁,泥丸子以一种如释重负,大仇得报的语调低沉开口,直听得灵渊一阵心乱如麻,不用过脑子就是直接开口反驳,道:“胡说!你休想搅乱我的神志,左右我的思想!要论这手段,虚皇师尊比你更强万分!萧虚庭早就死了,活到现在也该年近七旬,怎么可能是我!我又怎么可能是他!”

不给灵渊惊疑和反驳的机会,泥丸子便是打断他开口,道:“不是你,又是谁?修罗不死,须轮转生!同样是桃源乡流出的武功,《菩提宝经》叫天人师有醍醐灌顶之能,《开天宝卷》使虚皇有出口成宪之威,难道《修罗宝典》就这么平淡无奇,直叫萧虚庭做个骑马砍杀的武夫么?呵呵……杀不死的,才是阿修罗啊!”

“胡说!鬼话!你休想撼动我的心神,休想骗我开口!这是武功,不是仙术!若有这等武功,怎不见千岁仙人!泥丸子,你太蠢了!你跟萧太后,跟虚皇师尊,跟天人师一样,都发疯了!”灵渊这会儿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也不怪他失态,也就是泥丸子说出来的话,谁听了都不会相信;若是叫官府晓得,说不定还要治他个妖言惑众之罪。

然而泥丸子早料到了灵渊的反应,表现得十分淡然,只道:“我知道你不信,也不强求你信。说实话,要不是亲眼看见天人师真容,我也不信。我原以为,‘修罗不死’的说法,不过是萧虚庭说出来哄骗愚夫愚妇的;然而我明知修罗神并无血脉存世,又听闻萧太后对你特殊,一见得天人师颜容,就不得不相信天下真有这不可思议的武功……你以为你是萧虚庭后人?你真觉得痛失挚爱之后,自己还能留下血脉?”

摇摇头,泥丸子只朝一旁走去,口中道:“如果一切为真,那么萧虚庭的经历,就该存在于你的脑海中才对。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会忘记,即便你想不起来,我也有法子挖掘探索……你瞧瞧,这是哪?你看看,那是谁?”

随着泥丸子的声音透入耳中,灵渊就看见周遭的水墨丹青逐渐变得真实,只瞧着漫天繁星,不见皓月,夜风清爽,送来阵阵鲜桃甜香、一瞬间,他已经站在了桃源乡中,身处于十七年前那个血夜,不需有太多的怀疑,就瞧见姜映明的身影凭空凝结,提着一柄软剑,朝自己气势汹汹走来。

到这会儿,他才看见姜映明的身后,龙虎真人制住泥丸子的场景;到这会儿,他才发现周遭还有诸多高手,正奇招迭出,对抗自己不由自主施展出的玄妙武功。到这会儿,他才认出茅山老道、罗鞍等一众熟人;到这会儿,他才惊觉自己正处在当年萧虚庭所在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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